冷烛幽幽

【黑花】对戏(1-7)

黑瞎子生日贺文

本篇2.2W+ 

CP:黑花/(微)瓶邪

脑洞/非BE/强强

☞赶工出来的待修 见谅

想一次全部写完的 还是没达成

今天又活在对瞎子的嫉妒里!

答谢里放了两段Q版小剧场 

(其中一段和瞎子生日有关)静待解锁 

在此祝各位磕学家们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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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干尸被」


黑暗中,无法确定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也无法确定这片黑暗只是困住了眼前还是已弥漫到尽头。不愿喊出脆弱与颤抖,这样做就好像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的无助。让黑暗继续吞噬吧,把渺小与倔强的部分一起吞噬了也好。


时间的流逝似乎静止。虽然置身在无法知晓的环境中会感到不安,令想象力丰富的人备受煎熬,但是只要心志坚定心理素质过硬也可以做到静观其变,因为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在此刻就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硬生生亮起一团火光!

对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来说刺激过大,条件反射地闭上眼之后,一瞬间大脑的运作异常活跃,自行罗列出了各种画面,女尸、禁婆、红毛粽子等等,会是哪种呢?刚才靠心境压下去的恐怖想象,此时全都浮现上来,此刻才是最慑人的。


然而,这些都是对普通人而言,对象是解雨臣,情况就自然不同。既然对方出牌了,那么不用再等,好好地闹它一场吧。


蝴蝶刀朝着火光呼啸而去。虽然不知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埋伏,但只要进入战斗状态,他对自己的身体反应能力还是相当有自信的,无论是作出反应所需要的弹跳力还是柔韧性都不输给任何人。


眼睛渐渐适应光线,火光旁有一张人脸!

解雨臣惊讶地发现,竟然这个人他认识!


奔跑的冲击力令他无法停下来,即使勉强停下,手中的刀恐怕也会顺势刺入对方身体。


他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甚至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没有减速反而愈加放纵杀气。边飞快奔跑边内转手腕,再用力一掷,蝴蝶刀便染着火光向着那人破风而去。


命中目标,火光顿时灭了。


于是,解雨臣知道,梦醒了。

 


他踢开压在身上的干枯尸体,那森森白骨不堪一击地碎成了一滩不成人形的积木,哪里还看得出前一天起尸时的威风。


切,昨晚竟然盖了一床干尸被。


解雨臣撇撇嘴。四处查找了一番,发现除了自己已经没有其他活着的人,这才怏怏然沿着墓道往上面折回。爬上洞口也不见有人接应,整理了头发,拍去身上的灰尘后,无可奈何地叫醒了一旁蹲点值守的伙计,伙计像见了鬼一样跳起来。


“花儿爷,我都担心死啦!昨晚就听到一声声惨叫啊,我、我盯着洞口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听着听着也不知怎地就……睡着了……”


解雨臣摆摆手,说道:“‘清理’好了,叫人搬货吧,所有东西都搬走,一件不剩!”


解雨臣心里清楚得很。昨天跟着下斗的四个人全都命丧于此,自己虽然没有受严重的伤,但也赢得不够漂亮,被砍断头颈的干尸卡住肩膀,不知是中了干尸曾在垂死时放出的幻觉还是自己倒下去时撞到脑袋,做了场异样凶险刺激的梦。而眼前这个守洞口的伙计没有逃走已经很给力了,毕竟是多年的老下属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才能就着惨叫声睡大觉,需要他做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了。


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解雨臣深吸一口气。近两三年已经不太亲自下斗,在腐霉的地方呆久了,只怕自己的心也会渐渐阴暗起来。

收成不错,他的心情却糟糕透顶。又一次期待落空令他不免有些烦躁。

想起刚才的那场梦,他扪心自问如果在现实中发生同样的景象,自己会怎么做。还用得着想嘛,答案显而易见,当然还是会这么做,而且还要更狠更准。

 



2 「口信」


对视的一刹那,竟然从两人的脸上都捕捉不到丝毫惊讶的表情。


推开门后,黑眼镜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梳妆台前的解雨臣还没卸完妆,通过镜子看到他后,打着哈欠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宽大的戏服袖口顺着手臂下滑,露出白皙的皮肤。


“怎么进来的?”


这里本来就不是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

而现在却有人进来了,还大大方方地站在跟前。


熟门熟路,这不是他第一次闯戏班后台,忍不住有点怀念。

“您继续,”黑眼镜的脸上和往常一样带着不明意义的笑容,说道,“四爷托句口信,珠玉楼有请!”


“口信托人捎来不就成了么,”解雨臣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着黑眼镜,“还是说……”

这场鸿门宴就怕主角不参与。


带着残妆的眼神有点挑逗,区别于平常别有一番风情。

“还是说情不自禁想我,非得要来看看我了呢?”


“呵呵,也许正是这样。”黑眼镜口气随便地敷衍。

没有他请不来的人。


解雨臣继续卸妆,然后脱了戏服,小心翼翼地叠好,随后放入一只扁扁的箱子。


“看来昨晚折腾得挺厉害嘛。”黑眼镜突然说道。


解雨臣转过身体照了照镜子,后背的一侧肩膀处果然留下了三四条抓痕,条条呈现黑紫色,不由地皱着眉头咂嘴。刚才唱戏的时候抬手就很吃力了,硬是忍着保持动作的流畅和到位,不然台下眼尖的发现后难不保会传到陈皮阿四的耳朵里去。


被黑眼镜逮了个证据确凿,解雨臣预感麻烦事儿会接踵而来。

换上衬衫,他的心情也不见得有丝毫好转。


见他正准备走出去,黑眼镜伸手想帮他提放戏服的盒子,却未料被他一把甩开。

“没看到爷儿我的心情差着吗?”


走出屋外后,解雨臣终于知道黑眼镜是怎么进来的了。他的手下全被放倒,躺在地上奇怪地扭动,嘴里塞着类似抹布类的东西,手脚被反转扭曲着像麻花一样拧着,可能只是部分关节脱臼,却不见其他的外伤,甚至连皮肉伤都没有。


解雨臣叹了口气。

然后从刚换上的粉色衬衫袖口里摸出匕首扔在地上。接着地上又多了皮带内侧抽出的软剑,小腿处附着的形状独特的几枚飞镖。


黑眼镜看着叮叮当当被丢在地上的武器,啧啧称奇道:“什么时候带上的?刚才怎么都没注意到啊?我的眼睛难道已经瞎了吗?”

“瞎了还能看到这个?”解雨臣指指自己的肩膀后方,“存心思的地儿不对,难道我还边装备边提醒不成么?”


“那我这又不懂啦,为什么现在又统统扔掉呢?”黑眼镜嬉笑着问。

“单凭这种小伎俩赢不过你,不是吗?”解雨臣对着黑眼镜扬了扬眉,“带着嫌重,还咯得慌,这下轻松了,走吧!”


黑眼镜看着走在前面的解雨臣“轻松了”的身影,有点困惑。


那人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自信,好似在骄傲地对天下宣布,没有他破不了的局。

 



3 「珠玉楼」


阁上阁下珠玉满,楼里楼外香气溢。

对柱上的题字读起来不像饭店,倒有几分风月味儿。


解雨臣轻快地迈着步子,踱了进去。

“四阿公您老太客气了,还把整家店都包了呀!”


年愈九十的陈皮阿四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戴着顶帽子,只露出勾起的嘴角,说道:“小九,你这花鼓戏唱得越来越有味道,让人不想起二爷也难啊!”

“哪里哪里!”解雨臣满脸笑容,心想这老土夫子因唱戏的天赋入了师父的眼,同曾为二爷的徒弟,却一门心思靠狠辣的手段自立了门户。


好酒好肉早已在桌上,却迟迟未有人动筷。

“小九,这是嫌招待不周吗?”


解雨臣突然一改刚才的态度,双手交叉抱于胸前。

“想请我吃顿饭,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要冒充我的四阿公!”


“陈皮阿四”伸手指着解雨臣,说:“冒、冒充?小崽子连你四阿公都不认得啦!”

“哼!什么时候起那老头儿会把两只手都置于台面上了呢,长年累月玩铁弹子的手上,为何不见一个茧子?”


“陈皮阿四”听得冷汗都下来了,顾不上手指的哆嗦,故作镇定地拍着桌子大声说:“反了反了!”

只见门口忽然冲进来一群体型壮硕的打手。


解雨臣一个转身,瞪了黑眼镜一眼,眼神似乎在说,难道主子被掉包,眼瞎得看不出么。

若是真的眼瞎了,自然看不出。


黑眼镜迅速闪到一边去,轻声对解雨臣说:“没办法,我收了钱。”

解雨臣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番,身体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从放戏服的箱子边抽出一根细细的短棍,翻身一跃,短棍直接卡在“陈皮阿四”的太阳穴上,急得“陈皮阿四”连连大叫饶命。


从门口冲进来的打手们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愣住了。

此时,“陈皮阿四”的手机铃声突然打破紧张的安静。


“接啊!”

他仍然吓得不敢接,解雨臣用手中的短棍戳戳他的脑袋,他才颤抖着手指接通电话。


才听了几句,直接就要哭出来的表情。然后把手机往地上一甩,突然跪在地上给解雨臣磕头。

“小九爷饶命啊!”


解雨臣问道:“你们的确是那老头儿的手下吧!说吧,怎么回事?”

“我们本来只是想拖住您,不让您去倒墩台山的斗而已!没想到您已经昨晚连夜去捷足先登了!其实吧,这也是老板指示我们得这么干的。临走前特意吩咐我们,在他外出期间如果发现了新的斗就一定要想办法拖住小九爷,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这些爷儿我早就知道了,老头儿现在人呢,说是去长白山搞票大买卖,未免去的时间太长了!”

“老板这些天来都没有联系,听说是跟吴家少爷一起下斗的,头一两个礼拜还会打通电话问问盘口的账务,之后就音讯全无,估计进山后就没信号……”


“都两个多月了,难道说遇上了什么棘手事……”解雨臣的眼神难得地闪现了一丝忧虑,“好了,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搞什么花样,滚!”

“谢谢小九爷!”

顺手在“陈皮阿四”头上一敲,“陈皮阿四”帽子被打飞在地,狼狈地和打手们一起逃窜出去。


吴家少爷,不就是吴邪么。

解雨臣攥紧手里的短棍,极力压抑住心中暗涌起的思绪。

 



4 「烟」


陈皮阿四的手下一哄而散,黑眼镜仍然站在解雨臣身旁。


石子已入湖面,即使是再平静的湖,只要这块石子掷得进去,便可掀起涟漪万千。况且这块名叫吴邪的石子还能正中湖心。

解雨臣感到倦意袭来。昨天飞抵沈阳,面包车一路开到西关屯,再开了段颠簸的山路后,步行至深夜才找到那个斗。一顿折腾之后再赶回来唱戏,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再加上刚才那一出……


黑眼镜递上烟,帮解雨臣点燃。

解雨臣平时几乎不抽烟,现在却非常想抽,这支烟来得比什么都及时。


“为什么非得把那个斗的消息卖给老头儿?”

黑眼镜不作回答,脸上依旧是意义不明的笑容。


解雨臣在那个斗上押了注,可惜天不遂人愿。

解雨臣呼出一缕烟,静静看着烟气飘散。

 


想来解雨臣人生中第一次抽的,也是黑眼镜的烟。

那是他首次独立带队下斗。

也是他头一回把事态人心看通透。


做这行的本身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大多都是拜金的粗俗之人。这并不是个简单的夹喇嘛而成的队伍,而是解家临时召集组成的。十七八人队伍中有面熟的老伙计,也有完全摸不透来历的陌生人,对于倒斗来说充其量只能算个准二流队伍。


一开始风平浪静,大家得到的消息都暗示着这里是个油斗,明器宝贝肥得出油。而且解家小东家亲自出马,增加了消息的可信度。但一连抵达两个斗室,摸出来的几乎都是严重氧化了的废铜烂铁。这极大地动摇了众人的心态。


阴暗的地下,腐霉的气味,俨然成为一场严酷的试炼。

“好像有什么声音……”

队伍中不知谁说了句,大家停下脚步屏息而听。


从队伍后方,也就是刚才走过的地方传来嘶嘶声,像是脚步拖在地面上刮擦的声音,听了让人心里发怵。

解雨臣觉得有点奇怪,走路时发出刮擦声说明笨重,或者脚步不灵活,威胁性低,在这狭窄的墓道里有什么好怕的。


所有人的手电都往后方照去,但什么都没发现。那声音却在一步步接近。没有一丁点儿脚步落地的声响,只有与地面的摩擦声蔓延在耳边。

“我们就在这儿,静观其……”


话音未落,有人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往前跑去,其他人被带动也往前冲。本来打头阵的解雨臣一下子变成了垫底。

声音越来越接近,仿佛咫尺之距,但是他仍旧未挪半步。就算所有人都逃离,他仍旧相信自己的判断。一把手电的光亮与之前的无法相比,照到的范围也大打折扣,他警惕地等待着。


突然,多了一团手电的光亮。跟他照射同一个方向的光亮。

令解雨臣惊讶的是,他刚才竟完全没有感受到有人接近的气息。


心神未定之际,那诡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啊……”身后传来早已逃开的那伙人的惨叫声。


有什么直接越过了他们直冲那些逃命的人而去。

慌忙转身,只见五六米处东倒西歪的伙计们受了不同程度的抓伤。其中一个因为脑门被划出了个血洞,血泊泊淌在脸上,伸手一摸吓坏了自己,也吓坏了别人。


“看到什么吗?”

“袖子,袖子口有什么东西……划过去的时候皮就开了!”

袖子,那么说真是个人么?


刚才站在身边的人走了过去,解雨臣发现这个人个子很高,看起来还有点熟悉,之前组队里完全没有印象有这个人物啊。

这人仔细看了下各人的伤口,解雨臣看到他的墨镜,惊呼:“是你!”

 


黑眼镜转过脸,笑了笑,开口说:“是抓杀和咬伤。加上伤口的位置来推断,应该是蝙蝠。”

随即他看到那个满脸是血的老伙计,轻声加了句:“除了你……”


“胡说!我明明看到了袖子!”

“红毛绿毛粽子还好说,我可没听说过隐形粽子!”


解雨臣示意继续前进,但是没有人听他的。蝙蝠,他完全有能力对付,会在墓穴中出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琢磨着他们这帮人可能在地面上胆子大得惊人,一下斗都心里没底了。其实就算遇到粽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人手充沛该带的装备都已带上,黑驴蹄子自然是少不了的。要不是他们刚才不服从指挥,怎会伤成这样。


“要去小九爷你自己去,我们可不想把命耗上!本来开的价就不高,想进来捞点油水,但这个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再加上又出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捣鬼,你这身段唱戏可以,倒斗估计勉强了……”


解雨臣胸中燃起怒火。之前跟着长辈们倒过大大小小的斗不下十来次,他不想跟那伙人争辩什么。但是燃起的怒火难以压抑,往前方的墓道狂奔起来。

冷嘲热讽听得多了,本来以为早已习惯,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如此不成器。二爷教戏时曾说,这出戏既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既然开幕了就一定得唱下去。唱得好自有人和,唱得不好就从台下找出个不在摇头的,一直唱到他也摇头,然后再继续找第二个不在摇头的,以此类推。但每每真正碰上事儿时,逃避比一切都来得轻松,虽然明知道幼稚至极,他却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忽然边上疾风袭来,有人从后面追赶上来,并肩奔跑时,在解雨臣耳边轻叹:“年纪轻轻这么沉不住气也没办法啊……”然后就越过他,跑到前方去了。

竟是那个八年前做了亏本买卖的倒霉鬼!


解雨臣又气又恼,还有什么比被最讨厌的人看到丢脸的一面更挫败呢?闹了荒唐的一出后便人间蒸发,偏偏冤家路窄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到。他越想越气,憋红了脸脚下步子狂飞。

前面的黑眼镜突然停住脚步,解雨臣差点撞他背上。只见前方有人,好像穿着轻薄的长衫,仔细一看衣服下面竟然没有脚!贴着洞顶而立,就好似悬在空中,看不清楚有没有头。


身后有两个胆子大的伙计悄悄跟过来,远远一看,立马惊慌失措地又大叫着跑回去。

“不好!”

那长衫人忽然开始移动,直朝着伙计而去。袖子空荡荡地在风中飘摇。


解雨臣挥刀而砍,衣服破了,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莫非真的有隐形的粽子!

等解雨臣未得手后,黑眼镜跑上前,却往那衣服的上端猛刺。


顿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是蝙蝠勾住了件衣服。黑眼镜没有判断错,伙计们也没有说错。之前听到的诡异的脚步声恐怕也是衣服的摩擦声。


从八岁起当家,实际上大多的事务都是长辈们在打点。他们凡事都让他参与进来,完全不顾及他尚且年幼,心理上是否能够承受。解雨臣从一开始就被解家赋予了绝对决定权,他是个谨慎的人,在没有充分理由之前不会多发表意见。但是,一旦开口,便不是询问,而是做出板上钉钉的决定。他觉得解家仅剩的那几位长辈看他的神情从怜爱到欣赏,慢慢地转变为惶恐,甚至对他像奴仆一样卑躬屈膝,与他渐行渐远,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小时候的玩伴就那两个,上学时也无法融入所处群体的性格使一切都很糟糕,十八岁的解雨臣惊诧地发现这点,他决心改变,因为今后的路注定要靠自己走下去。


幕已拉开,且看如何用尽浑身解数。

解雨臣不再气恼,继续往前走。前方躺着几具被咬烂的尸骸,这些畜生不知哪里学到的本领,竟然会扯了死人的衣服去吓唬下斗的人。


突然,不知从何处袭来两三个黑影,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解雨臣仅凭身边空气急速流动的方向迅速避开攻击,足尖一点向后凌空翻去,手却没闲着,一瞬间竟已飞出五六把小刀。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一旁的黑眼镜不正经地吹起口哨。


三只毙命的蝙蝠都和被黑眼镜杀死的差不多大小,足足有整只手臂的长度。

然后,他走回跟众人分开的地方,把缠着衣服死去的蝙蝠丢在他们面前。


“刚才就是这东西捣的鬼!蝙蝠有洞穴才能飞入,我们下来是打的盗洞,看来势必早已有至少一个天然入口。如果主墓道的走向没有变化的话,笔直走下去可以直通山崖边,那么一定会有更大更多的墓室!”

众人听了,简单包扎身上的伤口,纷纷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前进。那些伤口本来就不深,主要是方才对神出鬼没东西的恐惧占了上风,倒斗队伍中最忌讳这点,因为恐惧是会传染的。


事实证明,解雨臣的判断无误。

从山崖边的洞口望下去,下面是万丈深渊,上面是万里白云,因淡淡的雾气袅绕四周,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有点不那么真实。解雨臣闭上眼睛坐在崖边,身后是众人满载的欢呼。


脑门上划开口子的老伙计躲在暗处,激动地对手机那头的人说:“少东家完全能够独挡一面,小九爷的称号也当之无愧!”

黑眼镜拍了拍老伙计颤抖的肩膀,给他递上一小瓶治疗刀剑伤的良药。随后,走到解雨臣身边,也坐了下来。


一群小蝙蝠受扰从洞口飞出,有几只轻轻撞在解雨臣的身上,他似乎被吵醒一样,睁开了眼睛。

“很圆满,你应该高兴,不是吗?”

黑眼镜点燃一支烟。

“你说那片云高不高兴?”

解雨臣仰望天空。

“什么?”

“只是被风吹着,云就跑了,还被说成飘来飘去好自在。”

真正高不高兴,只有那片云自己知道。


黑眼镜叼着烟,痞痞地歪着嘴笑,心道当年看花了眼,是个男孩子呀。他伸手把解雨臣原本就被风吹乱的头发弄得更乱。

解雨臣皱起眉头,忆起儿时的事多少有些不甘心,一把抢过黑眼镜在抽的烟,自己抽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抽烟。二爷根本不抽烟,烟会毁嗓子,他早就被教育过。但现在只是莫名地急于证明,十八岁的自己已经成人,不愿再被这些所谓的大人当成是孩子。


被浓烈的烟味呛到,他忍住不愿在黑眼镜面前咳出来,直憋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黑眼镜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过身。

究竟可以不坦率到什么程度呢?

身后传来解雨臣的咳嗽声。

 


这支烟快要燃尽,抽烟的人已经睡着。

黑眼镜把解雨臣指间的烟小心翼翼地取出,掐灭。把这毫无防备的人扛上肩,还不忘提上他的箱子从后门走出了珠玉楼。

 



5 「怪物」


朦胧间,解雨臣听到有人在低声吟唱。

明明本该是欢快的曲调,却唱得异样悲怆。


那种听不懂的民族语言带着浓浓的苦涩,在耳边化开。

莫非……

想看清究竟是谁在唱,费力睁开眼,周围哪里有人,歌声恍然隔世般还在脑中回荡。


雨亭。鱼池边。自家的四合院。

原来那瞎子竟然认得他的住处。虽然这里他一个人住,但四合院的各个屋子都装有高级的锁。于是便被扔在雨亭里了么,还真符合某人的作风。算了,要怪只能怪自己,一切都是作茧自缚。


刚起身还没走出雨亭,只见满头是汗的黑眼镜乐呵呵地走过来。

“烟丝里掺了什么?”解雨臣皱眉问道。

“能让你好好睡一觉,”黑眼镜嘴角一勾,“话说就不能装好撬点的锁嘛!”


“不正是为了防你这样的贼!”

“晚上摸进来连人都偷不到,我去!你现在居然有锁几屋空房的嗜好!”


这么说他竟然来过!是昨天?上星期?还是几个月前?几年前?安装的监控录像上从没有瞧见过他的身影。解雨臣每天都会亲自看一会,倘若有他的身影,又岂会辨认不出。黑眼镜说得没错,自己晚上不会在这里,这里充其量只是虚幌的住处,用来隐藏解当家的真正行踪。


解雨臣在这里,又不在这里。机关从这里开始,通往的正是另一头的这里。镜面的四合院,是一个游戏。

“什么时候来过……”还没问出口,就看到黑眼镜在雨亭旁的水榭边踱来踱去。


解雨臣忍不住怒骂道:“再喂下去,我的鱼都要撑死了!”

“不会不会!一条条都跟主人似的瘦的要命啊,多吃点养养肥才能供黑爷我吃个痛快!”


他走过的石沿,恰恰是解雨臣喂鱼的机关,只要从上面经过就会自动放出饲料。简单的压力感应装置,用以节省时间。而现在他乐此不疲地来回地走,几乎所有池塘中的小白鱼都聚集在周围争食。


解雨臣忍住想扶额的情绪,一个箭步从亭边跃出,情急之下扯了袖口和领口的纽扣朝黑眼镜飞掷。不起眼的纽扣此时如同飞镖又准又狠。黑眼镜顺势避开,侧着方向用戴着半截皮手套的那只手接到一颗,另外两颗泛着水花落在池塘里。


“原来是特制的啊!”黑眼镜边把玩着纽扣边感叹。这小小的纽扣威力竟可以抵上小型的铁弹子。

解雨臣无奈地看着水面上有条被误杀的鱼凄惨地翻着白肚皮。


“今晚喝鱼汤!”

解雨臣还没有放弃,趁着黑眼镜吐槽之际,立马扫荡腿横出。黑眼镜虽然躲避开,但重心尚未稳,于是解雨臣便双手作掌势猛推。

“向我的鱼好好赔罪吧!”


谁知又被黑眼镜灵活地躲开,自己却因用力过大,一个趔趄险些跌入池塘,幸好黑眼镜及时勾住解雨臣的手肘。

“还要不要我赔罪?”黑眼镜得意地说。


这个难缠的家伙。

解雨臣迅速调整重心,向下蹲去。

下一秒,还来不及考虑对策,整个身体的动作就被封锁,黑眼镜俯下身亲吻他。


点到即止的吻。

唐突,却并不意外。

透过墨镜,他难以置信地看到对方执着的眼神和自己迷离的神情。

浑身松弛下来,他恍然大悟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黑眼镜坏笑道:“突然任我摆布,我好怕。”

哪里有感到害怕?分明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黑眼镜按了按解雨臣的肩膀刚要起身。

“谁任你摆布啊?”

话音未落,便扯着黑眼镜的领口回吻。


他不满足于点到即止的吻。这个吻从最初就是掠夺的、猛烈的、毫不退让的。黑眼镜惊讶之余,不知不觉地也投入这场香艳的拉锯战中。


久违的窒息感,越来越明显。

忍耐,忍耐,还能坚持的绝不容许放弃。这是练功时在心里默念最多的话。又不是要以唱戏谋生,何必练得这么辛苦?年纪小的时候他不懂二爷挂在嘴边的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但他知道既然二爷肯教,自己就一定要学好。若连当下的事都没有性子做到,何谈往后。因此他的坚忍是渗透到骨子里去的,已经磨练成为了解雨臣的一部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是,这把双刃剑往往难免会伤到自己。

黑眼镜看到愈加迷离的解雨臣,那表情简直就似催化剂。强制唤回理智,压抑住内心的火热,瞥见池塘里两人的倒影。


一双手,一双黑色的手牢牢掐着解雨臣的脖子,被烧焦的手指深深陷入他纤细的皮肤。

黑眼镜赶紧推开解雨臣。


解雨臣喘息着揉揉脖子。

“没事的……其实再一会……也没事……”


黑眼镜发现明明他的脸已经变色,脖子上显现一道道红肿,而他却嘴角上扬着说没事。这样的怪物黑眼镜不愿再接近。如果刚才没有及时阻止,恐怕这怪物说不定就会死在自己怀中。


黑眼镜退到离开解雨臣五步的距离才站定。

不,自己才是真正的怪物。

 



6 「愚妄」


他从小接受体能训练,学习各种格斗技巧,每隔一个季度被安排体检一次,但给他体检的地方并不是医院,而是研究所。


和他一同体检的那批人每一次的人数都在减少。

直到他成年时,人数已由三位数降为了个位数。


人数的减少、频繁地被进行各项指标测量难免让他们产生身上一定哪里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恐慌,这种恐慌时时压抑细细折磨着他们,所以历经逐年渐少剩下来的人暗地里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希望能够通过及时沟通来知道他们之后会发生什么,那些不再出现在体检处的人又去了哪里。


他早早调查了一番,得知那些消失了人早已亡故,而他们所有人都有一个统一的姓。


成年时最后一次体检前,他们保持联络的人中同时有好几位分别告诉他,他们的身体都出现了问题。有的是脑部,有的是激素和神经,有的是内脏器官。这是种极速的衰竭,并没有任何预兆迹象,简直可以说是生命在短短三个月内踩下了紧急刹车。

到最后,仅剩下连他在内五个人。


那时他活在这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噩梦里,也许他们就是一群小白鼠,被迫进行着某项秘密研究。

但他换个角度想,好吃好喝还有钱,优渥的家庭条件也对得起被当成小白鼠的命运,况且即将到来的痛苦也不会在身上拖得太久。

会是哪里先出毛病呢,翘着二郎腿,吃着下人做的精致糕点的他乐呵呵地琢磨。


每个人生命的终点其实都是一样的,或早或晚,殊途同归。


之后,体检并没有继续。

他与另外四人私下定期保持联系,简单分享各自的调查结论,他们都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病故。


他出国留学,把自己感兴趣的专业都学习了一番,直到齐家人再把他请回来……

  


来接活的时候,他踏入霍府,对上了一双晶晶亮亮的眼睛。


院子里有不少女孩在叽叽喳喳玩闹,年纪不尽相同,高矮胖瘦都有。

他从后门潜入,第一个发现他的就是那双灵动眼睛的主人,机敏娇俏的小姑娘扎着一对发髻警觉地盯着他。


别的女孩都三五人凑成一堆,唯独她的身边没有伙伴。

黑眼镜改变路线,朝她走去。


十岁不到的小姑娘被惊得后退半步,但马上又稳住气势,抬头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哟,这架势挺了不得的!”黑眼镜笑道,佯作举手投降,“别怕别怕,我是好人!”


“我没怕!”小姑娘神态绷紧,迟疑了一下,问,“好人戴墨镜?还从后门溜进来?”

“爷儿我抄个近路。至于墨镜嘛……想戴就可以戴,跟好人坏人没关系!”


话音未落,小姑娘眼前一黑,鼻梁上突然多了副墨镜。

“瞧,你自个儿也变‘坏人’啦!”


隔着灰黑色的镜片,看到对面的人蹲下身正笑眯眯地看她,她一恼,把眼镜拿下朝他扔去。

“别影响我练功!”

“人小脾气还挺大!”


小姑娘也不理他,继续背唱起花鼓戏的戏文。

“厉害厉害!好听,今儿我有事要去办,下次再来找你玩儿!”

小姑娘狠狠地给了他记眼刀,他戴回墨镜,乐滋滋地走进去。

  


“那我可直说了,这回我不要钱。”

听见这句话,搁谁身上都不奇怪,可是说话的人竟是小有名气的黑瞎子。


霍当家脸色当即沉下来,要钱最容易,道上的人突然莫名其妙不要钱,那要的就不一定是他们能负担得起的。

“这回我要个人。”

“谁?”

黑眼镜咧嘴笑道:“你们家的姑娘。”


霍当家松了口气。

“好!话说在前头,本家的你就不用想了,除了秀秀她们,事成后随便黑爷你挑。”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黑眼镜美滋滋地走出霍府后门,在门口不望驻足回头看了眼那个仍在努力练功的小姑娘。

  


齐家有人给他捎消息——

霍家只是要找个替死鬼。思南洞棺这趟活去了就没命,那还算好的,也可能,生不如死。


黑眼镜不以为意,他做出的决定从不更改。

他查消息这方面并不会输给别人,这个斗极其凶险,里面的粽子倒是小事,凶险在于这是个风水局。整个墓的方位呈现出下了厉咒的阵,而要破局就需要把阵眼找到,有人必须承接诅咒才行。


霍家并不看重洞棺里真能摸出多少贵重的东西,她们在其他事上挨了栽,于是去和其他门的盘口要来些好处,其中就包含了这个棺。那也不能得了便宜的自家掏光,明知要吃苦头的再原封不动还回去,便只好硬着头皮上。霍家倒斗的技术独特,奇门遁甲却学得杂而不精,所以对她们来说,黑眼镜的确是最佳人选。霍家姑娘多,他齐家人要去一个也算门当户对。倘若不会明媒正娶,给出去的姑娘也只能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没有资格管了,所以霍当家从谈条件开始就把本家血亲排除在外,外戚在本家眼里并没有那么金贵。


在开棺前,所有人都很紧张。怕他既然能够推算出阵眼,那么故意让她们中的一个站在最凶险的位置想必不是难事。

黑眼镜抽了两口烟,呛得她们禁不住咳嗽。见状他掐灭了烟,从她们的背包里夹出一支香,从中间折断后点燃。


“想好了没?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不然我要收加班费啊。”

这就像玩石头剪刀布,一方大声宣布下一次出石头,信还是不信,两边胜负的概率参半,不同的是不存在平局。


她们压低声音讨论了一番,突然发现黑眼镜把香搁在棺材上,香燃烧的速度很快。

过了会儿,领头的霍家女子发问:“你破了这个风水局?”


入局开棺而已,他在棺材前站定,戴着墨镜,面朝那支香。

“并不是所有的阵都有破解之法。你们找我来,不就是为了现在?快点,时间不多了。”


领头女子奇道:“你知道还来,难道你不想活了?”

黑眼镜突然笑起来,笑声轻松得让她们觉得他是来赴一场愉快的宴会,而不是在幽暗的墓室里掂量生死。

“我就是来试试我的命够不够硬。”


霍家人闻言一阵毛骨悚然,但也奇怪,这样的答案反倒让她们减轻了些戒备心。

主动奔赴死亡的,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和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而眼前这个人好像两边都沾一点。


她们不再犹豫,倒不是相信黑眼镜,而是一如既往地相信霍当家的判断。言行举止不着调,但办事很可靠,答应的事从没有办不到的,在道上口碑颇佳。事实上黑眼镜主动承接了诅咒,从容的态度好似他本就是冲着它而来。

他难以置信地活了下来,但她们谁都没有发现他走出墓室时留下的脚印比来时深了几分,有什么压着他一起,离开了那里。

 


黑眼镜消失了整整一个多月,在霍家人以为他死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的时候,他忽然大摇大摆地登门拜访了。

他是来领人的。


描述了那个在后院练戏的小姑娘的样子后,霍当家难掩吃惊的表情,然后微妙地沉默了。

“是您当时说的吧,除了你们本家的不行,其他任由我挑,一把年纪了不作兴出尔反尔哦。”


黑眼镜没想到自己恰恰挑中霍家不肯放的人,感觉有趣又莫名有些烦躁,干脆坐在椅子上静观其变。但是,事情并没有往他所想的方向发展,他很快判断出对方那表情并不是出于为难。

见黑眼镜纳闷,霍当家突然释然一笑:“你别误会,没想到你挑的是他,我们也想让他跟你走,只怕做不了这个主。”

“哦?”黑眼镜来了劲,“那谁能做主?”


“他自己。”霍当家笑意更甚,不仅如此,旁边站着的几位姑娘也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黑眼镜见她们都要看他的笑话,便想由得她们笑去,搞定个小姑娘还不是分分钟的简单事。


“我自己去问她不就好了,让她现在就过来一趟。什么鬼怪邪神都拜倒在我黑爷脚下,这有何难?”

霍当家笑道:“你别急,下个礼拜的 老戏台上,他会初次登台唱一段热场,你可以自个儿去问他。如果他愿意跟你走,我们绝不阻拦。”


黑眼镜花了整整三天来准备,把十来岁的小姑娘喜欢点什么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什么糖葫芦啦花皮筋啦花折纸,把能买到的都买了一通,感觉自己简直可以改行去做人口贩子。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绝不会看错。哪怕用骗的,也要把那双眼睛弄到手。



那是个有年头的老戏台,黑眼镜早早提着一麻袋拐骗小姑娘专用零食玩具乐呵呵地坐在台下。小时候在和那小姑娘差不多的岁数时,他和家人们也一起来这里听过戏。唱的是哪一段呢,他完全记不清,旋即连记忆中亲人的面孔也跟着模糊起来,令他怀疑起那些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往事。

他的手指敲了敲墨镜镜片和镜腿之间的连接处,这是种特殊的自言自语,说白了就是自我暗示,示意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深究无益,就此打住。


同时,他听到锣敲了起来,鼓点赋有节奏地落下,幕布缓缓拉开,穿着戏服的小姑娘气势逼人地走了出来,迎得满堂喝彩。

“了不得啊!”

“得了二爷真传!”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黑眼镜听了几句,就初次登台来说,她表现得异常出彩。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他在她小小年纪的身上看到了不得了的韧劲。

但是,过于面面俱到就成了模式化的表演。艺术并不需要无可挑剔,只能说她尚不懂得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台上的人眼眸转向他,神情微不可见地一愣。

黑眼镜大方地冲她微笑,不管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如何可笑。特别是看戏的人群中站着不少霍家人。

待她一唱完,观众席上的黑眼镜也不见了。



“是人是鬼?”

来不及脱下戏服,察觉到有人接近的小姑娘警觉地喊道。


“高兴不?我可是专程来给你捧场的。”

“把人给我请出去。”

小姑娘抬手,不留情面地招来一群打手。


“排场不小啊。”

黑眼镜边打边寻思霍家说好不阻扰的,这群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忽然,他察觉到自己的大意,遗漏了相当重要的信息。


『……得了二爷的真传……』

她竟是二爷的徒弟!


从没听说过二爷和霍家走得近,难道他还要去让二爷他老人家放人?他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在霍家的不一定就是霍家人,眼前的她恐怕并不是霍家的姑娘。但看得出她的来头一定不小,所以霍当家才会故意绕着弯子答话,等着看黑眼镜出洋相。


黑眼镜一走神,背后的麻袋被划破,掉出的尽是些吃的玩的。

他原本想给她带来惊喜,谁知当场成了惊吓。


她一眼便看到炮仗,叫到:“有火药!”

人群四散,黑眼镜来不及解释,顺势冲上前抱起全身僵硬的她越窗而出。

怀里的小姑娘双手护着脑袋,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身后一群人追了上来,黑眼镜与他们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后,才拿出包里的炮仗给她解释:“看,不是火药!”

他一按开关,手中的炮仗开始亮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音乐。

不顾小姑娘满脸震惊的表情,他继续哄道:“好玩不?”


该不会被吓傻了吧……那就太可惜了。

而且刚才撂倒了一群人,但比起他这个不速之客,小姑娘竟然更怕这个玩意儿,多少有些扫兴。


黑眼镜刚在心中感慨,下一秒那个炮仗玩具就被小姑娘一把扔出老远。

“你不喜欢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去退掉。那你看看葫芦丝、牛皮糖呢,喜不喜欢?还有好多刚才打架的时候掉了一地……”


“老宅子……”

“什么?”黑眼镜笑嘻嘻地问。

她目视远方,渐渐恢复平静,轻轻地说,“就是被许多那种形状的火药给炸塌的……”


黑眼镜闻言一阵心头发麻,怪不得眼前的小姑娘会对它反应如此巨大。联想起九门中被一夜血洗过的唯有一门,再加上二爷庇护……就算再怎么不关心世事,黑眼镜也顿时心中了然。

“你是解家的……”


小姑娘打断他,转头看向他,缺乏温度的眼神中不见追思往事的唏嘘,只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防备。

“那天之后我听说你去了思南洞,无论谁开了那个极其凶险的棺,不是应该早就死了吗?”


黑眼镜猜到自己这回真捅了篓子,但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怪不得先前她在台上看到自己会感到讶异,黑眼镜不无尴尬地讪讪笑道:“这不跟你讲好来找你玩,便又活过来了呗!”

“假的,你说谎!”小姑娘直接了当地戳穿他。


“你真厉害!又被你看穿了!”

小姑娘垂下眼帘:“要是能活过来,宅子里的那些叔伯们也能回来……”


黑眼镜赶紧转移话题:“我和他们不一样,鬼门关前随便溜达,阎王见了我都要绕道走,要不要以后跟着我混?我不会逼你唱戏,我喜欢散养,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姑娘丝毫不为所动,从他的麻袋中翻出一板进口巧克力,撕开包装纸大口咬下去。

真能挑啊,一拿就选中他最下血本的。


“没人逼我学唱戏,是我求着师父教的,我师父也只愿意教我。”

黑眼镜坐在她身边,继续笑道:“那天我看你练得愁眉苦脸,也没人跟你一起玩,怪可怜的 。”


没想到这回小姑娘乖乖点了点头。

“吴邪回吴山居了,我去找秀秀,结果她也不在,我同其他人不熟。我怕自己唱不好,丢了师父的脸面,才拼命练习。”


看着她年纪虽小,但一板一眼小大人的模样,黑眼镜虽没见过她提到的那些人,但觉得着实有趣,笑得更欢。

“那你从现在开始跟我熟了,你师父就想让你练功,多没意思啊。不如开除他,我收你为徒。”

黑眼镜看开,九门中重要的人岂是他能领走的,但如果能占点二爷的便宜,也不至于落得脸上无光。

角落里有人站在明暗交错的树荫下,直直注视着他们。


“那说说看你能教我什么?”

“抓鱼、爬树、喝酒……”


在黑眼镜掰着手指总结自己的特长时,小姑娘听得不耐烦地解下自己的头冠。

黑眼镜目瞪口呆。

“咦,你的辫子呢?”

“剪了。”


“……那也不用剃得那么短吧。”

小姑娘抬头,狡黠地看着他。

 


黑眼镜余光一直留意着树荫下的那个人,他们离那个人不过数丈,在暗器的射杀范围之内。

只要那个人有任何可疑的动作,黑眼镜就会马上做出反应。但是,那个人并没有,一动不动只是默默旁观他们聊天。


树荫遮住的半边脸庞上,黑眼镜看到了饱经风霜的成熟和冷静。两人凝视彼此僵持着,如同狭路相逢的两头野兽,气场的较量早已浑然不觉地展开博弈。


黑眼镜是个很容易在极端形势下剑走偏锋的人,所以他在这个时候竟然萌生出如果现在把眼前的小姑娘拍晕抱走,那个人会作何反应。他有种冲动,想看看身怀绝技的二爷身手是否还和当年传闻中的一样难对付。


疯狂的念头一旦产生就难以抑制,黑眼镜勾起嘴角,兴奋地朝身边的小姑娘抬起手,挑衅的视线隔着墨镜几乎全程盯着二月红,对方眼中霎时闪过一道精光。


他的手尚未落下,猝不及防嘴里一甜,原来是那小姑娘把吃剩下的巧克力塞进他的嘴里。

他瞪大眼睛,未曾料到剑拔弩张后竟会急转直下,手掌轻缓地落在小姑娘的头上,帮她抚平翘起的发梢。


“小花!”

二月红大方地走到跟前,一身杀气荡然无存。

“师父!您来接我啦!”

小姑娘起身,朝黑眼镜挥手:“我不换师父,师父最疼我了。”


“我也……”黑眼镜嚼着巧克力,一时语塞,吹牛也得有边际,不然连自己都不信,于是一下子泄了底气。

二月红直接了当地问他:“为什么带走小花?”


“我被霍家人摆了一道,领错了人。说起来我才是被坑得最惨的受害者啊,二爷能不能帮我做主?”黑眼镜看着这对师徒,以退为进反客为主。

“我今儿戏班子被伤得不轻,你还要赔我钱呢。”来龙去脉二月红已大致知晓,轻笑着跟他打太极。


黑眼镜无奈道:“钱我可没有,作为补偿,我可以给你们讲个故事。”

  


那是一段尘封的往事,一个久远的故事。

“那么剩下的五个人呢?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小花听得入神,连连追问。


后来他们保持着互相通报生死,为了躲避家族的监视,他们的沟通方式十分特殊和原始,且无法依托于任何通讯设备。比如在杂志期刊上固定某页角落会出现固定的词,在医院第几幢第几个房间约定时间亮起的紫光灯等等。


直到接到了齐家的任务,让他们前往一座神秘的古楼。


以一同拒绝为谈判筹码,他们同齐家家主进行了一次谈判。同来自齐家旁系的他们其中甚至有人与本家隔了好几代血缘关系,但经过八字推算,命格里都带着些许不定数。不定数有大有小,显然齐家已顾不得那么多,他们那时已经知晓那古楼中蕴含着的力量,要破解它,用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进得去。表面上齐家生意越做越惨淡,为了求稳胆子越来越小,实际上推演天地人命运的掛演就从没停止过,这回齐家早已做好博命的准备,排除掉所有的普通人,企图收集所有的不确定去打破那个看似不可能的禁锢。


从小开始的体能训练都是为了让他们拥有良好的运动机能,为奔赴目的地做准备。如果那是普通的训练的话……回想起来他们接受的训练无比奇怪,肌肉耐力速度等等常规之外,还突破运动关节的局限,把整个身体的灵活度练到极致。

许多人就是身心无法承受这种古怪的训练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毛病,至于为何会在三个月内暴毙,背后恐怕少不了齐家人的参与,对他们来说弃子根本毫无意义。


那个古楼里有什么?究竟是什么地方?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蹦出,齐家家主完全答不上,只有进去过的人才知晓,但能够确定的一点即是,如果他们之中有人能活着走出古楼,那他一定会拥有一部分那里的力量,跳出五行,成为另一种存在。


说到这里,另外四人心动了。

毕竟他们通过层层考验来到了最接近真相的塔顶,他们此刻的眼中只有塔尖上的光,而看不到隐蔽在四周黑暗中的荆棘。


“你们成功了?”二月红对齐家的事并不感兴趣,八爷之后的齐家已经不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样子,但是对黑眼镜这个人多少有些好奇。

黑眼镜笑而不语。


他当年未雨绸缪,去之前在德国对自己的眼睛进行了改造。为了提高夜间视力,视觉成像改造得非常成功。多亏这双眼睛,他在古楼里大杀四方,并帮助同伴一起走到最后……他们五个人进去,最终只有两个人出来,都得到了长生这种恩赐。但是,齐家人以为他的眼睛在白天或者光线刺激下会损失部分视力是打破古楼里禁忌的惩罚,只把另一个通关者迎了回去,并许诺地位和财富。齐家人本来也欲清除黑眼镜,但凭他们的实力又岂是他的对手,很多年过去,知道秘密的人越来越少。于是,他便流浪世间,与齐家也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近年,人工手术的后遗症频发,于是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急切需要一双眼睛,趁他还能自己挑选的时候。


小花气道:“原来讲了这么多,就是想证明自己多了不起!”

二月红反而笑道:“如果你真心实意想收他为徒,我自愿割爱。”


小花一听,急得要命,生怕自己的哪句话得罪了师父,师父才会突然不要她。

二月红柔声安慰了小花,便支开他,让他一个人先回去。


“二爷……”

没想到卸去一身杀气平易近人的二月红居然玩得这么大,黑眼镜为难地歪了歪头。他有个毛病,他自己知道,别人安排让他去做的事,他就会迅速感到无趣,然后离放弃和逃避就不远了。

“毕竟你能陪他的时间比我要长得多。”


两鬓斑白却身姿硬朗的二月红并没有跟他开玩笑,他在轻描淡写地托付。

“你不好奇古楼里的秘密?”黑眼镜低级地扯开话题。

年纪越大,越接近死亡的人或许越渴望永久的寿命。二月红早早看破,却没有分毫觊觎之心。


二月红笑意更甚:“岁数只是一个长度的计量,对于我这种失去了生命支点的人来说,之后活多久都是一样的。”

都说二爷痴情,果然百闻不如一见,黑眼镜此刻心想,生命支点……幸好我没有。


“使不得使不得!我原先就是想让小花做我的童养媳来着,没想到她身份特殊,打扰了,这单活算我白干!我认栽!”

二月红丝毫不恼,接着说:“你不用急着做决定,其实你应该能发现,小花这孩子和别的孩子不同,早已不会哭和笑了,但我看得出,他和你在一起时,他是鲜活的,比任何其他时候都要像个孩子。”


黑眼镜听得惭愧,他只不过看上了那双晶晶亮亮的眼睛,却摊上这么多麻烦事,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看到九门人都要躲得远远的。

“既然小花走了,二爷您老也请早点回府歇息吧。您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干今天这样的蠢事了。”


二月红意识到黑眼镜想开溜,便先行背过身去,云淡风轻地道:“你中的思南洞棺的诅咒是古法奇学中的一种,虽然要不了你的性命,但也够你受的吧。”

果不其然,黑眼镜急忙跟过来,马上行了个大礼。

“还望二爷赐教!”

  


小花却不知道他们当时谈了些什么,但打那之后九门中人纷纷议论黑眼镜想要小九爷做他的童养媳,传闻一时间沸沸扬扬,添油加醋说什么段子的都有。连吴邪都不知从哪儿也听到了,惊得从躺椅上跳起,冲去拨通小花的电话。


那头的小花异常冷静:“吴邪哥哥,你先别急,你说的‘童养媳’是什么意思啊?”

待吴邪语无伦次红着脸解释一通后,一向轻声细语的小花瞬间炸毛了。

 



7 「扫墓」


解雨臣起得很早。

昨晚有人帮他看门,他睡得相当踏实,甚至梦到了往事的零星片段。


帮他看门的人比他更早,已经等在他的车里。

“我没想找代驾。”


黑眼镜殷勤地帮他打开车门,勾起嘴角道:“车借我,我们顺道看看,还能不能接到顺风车的单。”

解雨臣坐下,瞪了他一眼。

“你要是敢让别人上我这部车,我就立刻封了你的滴滴号。”


“不敢不敢。”黑眼镜识趣地熄了手机屏,踩下油门。

原来“别人”里已经不包括我了,黑眼镜边想边得意地笑。


“你在笑什么?开车这么有意思?”解雨臣冷着脸说。

每年的这一天,他的心情都很糟糕。


“我说你这是起床气吗?眉头皱得这么紧,能夹死苍蝇。”黑眼镜打趣道。

他的确在往解雨臣要去的地方行驶,开得又快又稳。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就给我闭嘴。”解雨臣放低椅背。


天才蒙蒙亮,路灯还开着,他看向车窗外迅速掠过的树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观察车窗外的景色,令他从情绪中获得暂时的解脱,略缓和道:“今天别乱开玩笑……至少今天。”

黑眼镜不服气:“那我再说一句。”

解雨臣闭上眼,没好气地说:“已经一句了。”


“他老人家还在的话,肯定想看到你开开心心的。”

黑眼镜一如既往,总是不断打破他定出的规矩。

 


二月红死去那年,解雨臣二十四岁。

他八岁开始接手当家之位,当时全靠老一辈说话有分量的叔伯们全全支持,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大多已死在腥风血雨里。十岁那年有人帮他报仇,把炸了老宅的一群人捆牢了扔在解家门口。


当时解雨臣问师父,是不是他出手帮忙报仇。

二月红摇摇头,却笑着说:“我老了,但我帮你驯了头狼,就是它帮你把坏人叼来了。”


“狼?”

五爷养狗,九门里人尽皆知,而自己的师父竟然能驯狼,怎么闻所未闻?


二月红答非所问:“记住,当你手中握着它想要的东西时,它会绝对服从,但是他服从的只是你此刻的权力,却不是你。而你要做的,就是永远把权力捏在手心里,无论用哪种方式。”


给师父守灵那晚,解雨臣一刻都没有合过眼。

二月红走得很安详,按照师父交代的,灵堂前供奉着他生前爱用的物件。


深夜时分,又赶来几位吊唁的来客,匆匆而来的人们统一穿着黑色的外套,连成一片像把冬天的夜带进屋内无限放大。

他们鞠躬后又对着解雨臣说些安慰的客套话,解雨臣木然地一一回应。


终于……连师父都离开了。

他早已坐稳解家之主的位子,只是今后,他的身份不再有徒弟这一项了。在九门明争暗斗中和在孤立无援的人生开场阶段,永远给他指明前进方向的那盏明灯就此熄灭了。


他的感伤来得猝不及防,视线只离开了灵堂短短一瞬,在所有物件中,师父随身佩戴的那枚玉牌竟然不翼而飞!

解雨臣陡然站起,双腿已经跪麻,他飞快地回想拼凑刚才进来的那几个人的样貌特征。


谁?是谁拿走了玉牌!

“拦住!一个都不准走!”

先把门口封死,无论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都还没走出去。


解雨臣的视线立即锁定在之前那批前来吊唁的人身上,他们来之前,所有东西尚在。

而其中有一个高个子的背影似曾相识,那人没有转过身。周围人纷纷回头疑惑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那个人一直没有转身,居然不知道怎么避开了所有的拦截,还在往外走。


一定是他!

解雨臣飞奔直追,奇怪的是,前方的人并没有加速,保持着自己均匀的步伐。

要不是深夜整条街上空空荡荡,解雨臣简直怀疑自己追错了人。


放轻脚步迅速到那个人的身后,拍向他的肩头,伸出的手还未落下,解雨臣已经明白这背影为什么带着一丝熟悉了。

“是你?!”


对方淡定地转过身,就着他的手掌对拍。

“不赖啊,小花!被你认出来了!”


大半夜两人一黑一白,解雨臣近距离与戴着墨镜的人面对面,还莫名击掌,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他愣住了,他当然认得黑眼镜,小时候初遇,再加上十八岁初次下斗时偶遇。


一刹那令他的脑中闪现出很多不寻常之处,太混乱以至于来不及整理。黑眼镜虽然戴着墨镜,但是从第一次算起,十多年过去了他的容貌居然没有任何改变。刚才在灵堂竟没有认出黑眼镜,是因为他进去时没有戴墨镜么,不戴墨镜的他是什么模样,鞠躬后是否有来同自己讲话,说了些什么呢……


解雨臣明知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拿走了玉牌?”


黑眼镜脑袋一歪,十分得意地从大衣领口拉出已经挂在脖子上的玉牌。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顺手牵羊。其实我跟二爷有约定,他死后这块玉牌啊,就归我。”


没有错!师父让他牢牢盯紧玉牌,玉牌作为诱饵,目的只有一个,引狼。

而原来黑眼镜竟然就是那头狼!


猎物已经上钩,但是不能让它就此脱钩。也许如今的局面师父早就能预想到,只不过最后留一道难题给他去解。


解雨臣立即抓住题眼:“我师父另外还留了一块玉牌给我,一模一样的,想不想要?”

果然黑眼镜来了劲:“当然想要!”

如果现在他摘下墨镜的话,估计眼睛都得冒光了吧。


对付尝过一次甜头的猎物,只要继续摇晃用来绑诱饵的钩子就行了吧。

 


郊外,二月红和丫头的墓前,两人一起祭拜。

解雨臣在心中默默酝酿跟师父要聊的话,只听旁边絮絮叨叨——

“今年你的宝贝徒弟也没缺胳膊少腿儿,您老放一百个心……一定要保佑他再多赚点钱,把业务扩大了,我才能顺利地接到更多单啊,当然别忘了别忘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一定不能忘记哦,还要保佑我们健健康康的最好天天都有青椒肉丝炒饭吃……”


解雨臣的额角突突突地跳,被干扰得无法正常思考。

钱……炒饭……他脑袋瓜子里还剩些什么!

“我师父不是菩萨!”


“一样烧了香火,多说些,他老人家一定爱听。”黑眼镜笑道。

解雨臣正怒不可竭,却见黑眼镜解下脖颈挂绳,把近年来一直佩戴的玉牌放在墓前。


仔细看这块玉牌早已磕磕碰碰,不再完整。

其中一个角上有明显切割过的痕迹,黑眼镜曾告诉过他,这是二爷特地切下来给他的见面礼,也就是十岁的解雨臣被他挑中的那时。

这种玉的确对思南洞棺的诅咒有效。他免于颈背上的压制,快活了几个月,顺便去抓了十来个迫害过解家的那些汪家人的手下作为回礼。


他和二月红的交易就此达成。

早年干过土夫子的二月红随身带着这块玉牌的原因显而易见,而二月红也深知要勉强黑眼镜这样漂泊惯了的人稳定下来比登天还难,所以二月红承诺只要留心解雨臣的安危,死后便把这块玉牌赠予他。


黑眼镜按照约定做到了,十八岁那年解雨臣第一次独立带队下斗,他加入解家的雇佣队。二十五岁那年解雨臣下九死一生的垒尸墓,他混在夹喇嘛的队伍里。那回他胸前的玉牌在打斗中碎成两节,熟悉的压迫感从背上袭来,他自嘲任务难度直线上升,最后愣是凭着求生的本能,背着受伤的解雨臣逃了出来。三个月后,解雨臣把修好的玉牌递给他,他不知道解雨臣是什么时候再回垒尸墓的,也不知道他通过哪种方式知晓玉牌丢在哪条墓道。明明那天他背上的解雨臣已经昏了过去……


“你!”解雨臣大吃一惊。

他很少吃惊,至少表面上从来没有如此惊慌过。

黑眼镜看着觉得愈发好笑:“物归原主。”


“什么意思?师父已经送给你了。”惊讶的表情迅速不见,解雨臣迅速在脑中列举了几种可能。

黑眼镜挠挠后脑勺:“以前离不开,现在戴和不戴,区别已经不大了。”

解雨臣不由握紧了拳头。


“你知道的。”黑眼镜补充道。

诱饵对这头狼没有用了?还是找到了其他供它美食的主人,所以不再眷恋前任主人?


“师父既然跟你说过玉牌可以对抗诅咒,那就一定不会错,”解雨臣下定决心般靠近一步,抬头道:“我们再试一下。”

黑眼镜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赶紧按住解雨臣的肩膀,说:“在你师父师娘面前……不好吧。”


解雨臣心焦,再不想出办法,他就要当着师父的面弄丢他老人家辛苦帮他驯服的“狼”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对于黑眼镜,解雨臣是信服的。个人能力加上丰富的经验,做事情毫不拖泥带水,他俩很合拍,虽然他嘴上从来没夸过,但打心底里欣赏。再加上师父的这层关系,他用黑眼镜的时候很省心,也从黑眼镜身上学到了很多的,甚至黑眼镜还救过他的命,但是他时刻告诫自己不要过于依赖。人际关系最禁忌的无非就是这两个字。


为了钱,黑眼镜甘愿冒险,但当今社会早已与以前大相径庭,很多古墓都被文化单位保护起来,即使目前没有条件开发挖掘。赚钱的方式早就该换一换了,所以黑眼镜接不到大单的时候,干起了开滴滴和送外卖。但是这两样都不太适合他,开车超速罚款、外卖被打翻的投诉层出不穷,唯有用令平台吃惊的单量维持TOP1的战绩。


有一天,黑眼镜莫名接到一单,送肯德基到湖中心的订单,打赏骑手五位数。顿时,黑眼镜以为自己是不是真瞎了,以致产生了幻觉。

下订单的人署名“湖上飘”。

是不是阿飘想不开,准备跳湖前,饱餐一顿,花光所有的积蓄?


他火速冲到KFC,还顺手帮阿飘拿了个儿童餐玩具,直奔湖而去。

他开着摩托车,叼着烟,戴着兔子耳朵形状的头盔来到湖边,湖中心飘着一只小船。


船上的人并没有在划船,阿飘穿着粉红色的衬衫,靠在椅背上貌似睡着了。

接近黄昏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身上,四周没有什么游客,安静得出奇。

黑眼镜赶紧灭了烟,拿下体现职业荣誉的兔子头盔,停好摩托车,确定船上的人没有醒,整整头发才向湖中心挥挥手,喊道:“解老板!你点的外卖到啦!”

 


“我想呢,哪个老板这么豪,V50的货色打赏了5个W!”

黑眼镜乐不可支,本来他还想是不是要见义勇为一把,没想到是天上掉馅饼,不发财都难。


解雨臣招呼他一起吃,吃完捏着卡通玩具,又睡着了。

每次经过沉闷的会议之后就想放松一下,有时偶尔会心血来潮照顾黑眼镜的生意。


醒来发现天色微暗,头疼已缓解了许多,黑眼镜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这个星期都失眠。”解雨臣叹道,打开手机,开始回各种消息。


“那再休息一下。”

“刚才已经睡得相当踏实了。”

“是嘛?”黑眼镜附和。


待解雨臣拨弄完手机,船还在湖面上微微飘摇。

他们俩碰面大多都在幽暗的墓道里,像这样空旷的地方还是头一回。

目送夕阳西沉,谁都没有想要主动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许久,解雨臣开口:“你不去上夜班?”

夜晚才是黑眼镜的主场。

“今天这一单就赚翻了,还上什么班啊。”黑眼镜笑道。


“兔子头盔很适合你。”解雨臣坏笑。

原来被他看到了,黑眼镜掩面:“人艰不拆。”


“你身上的诅咒究竟是什么?”

之前,解雨臣虽然好奇,但是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也没有找到发问的时机。如今他觉得他们是同一种人,能把细小的善意藏在心里,然后拼了命去回报。垒尸墓里被黑眼镜背在身上,逃命的一路上,黑眼镜替他挡下了所有伤害,一点一滴他都铭记在心。


但是,解雨臣十分清楚,他们的关系是从一场欺骗开始的,他的手上并没有下一个诱饵,所以他必须先搞清楚到底是哪种诅咒纠缠了黑眼镜这么多年,然后才能展开后续的计划。

“你真想知道?”

解雨臣认真地点点头。


“你过来。”黑眼镜取下脖子上挂着的玉牌。

两人面对面从小船两段慢慢靠近。

“再过来一点。”

解雨臣不明所以,紧张地盯着黑眼镜。

直至两人紧贴着一起坐在中间。


“再近一点。”

脸颊相触的时候,解雨臣来不及反应,唇上一热。


刚要使劲推开他,背上被他轻轻拍了两下。

这是他们在斗里自然而然使用的暗语,意思是放心、没事儿。

解雨臣本能地一放松,吻突然加大了力度,好像坏心眼地就在等这一刻。


他紧张万分,说实话比下斗还刺激,脑子里乱哄哄的,懵懵懂懂不知怎么诅咒和亲吻相互关联。

黑眼镜一手环住他的肩膀,一手轻托他的后脑勺,相当绅士,不急不躁。

炙热,脸和心里同时烧起来,再加上炸鸡、番茄酱……的余味惹得解雨臣晕晕乎乎心慌意乱,连耳根都泛起微红。


突然,有什么触上了他的脖颈,冰冷的指尖慢慢滑上来,缓缓握紧了他的喉咙。

解雨臣浑身颤抖,黑眼镜的余光盯紧幽暗的湖面,适时放开了他。


“这下你可知道了。”

解雨臣惊魂未定:“那是……什么?”

“思南洞棺的诅咒,被下咒的人背负重压,背上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会阻扰一切亲近我的人,且终此一生不能见到自己爱人的样貌。”

解雨臣这才意识到玉牌对于黑眼镜的重要性。


黑眼镜重新戴好玉牌,摸了摸,接着说:“可能因为玉牌裂开过,最近背上的家伙又时不时会出来闹腾。”

用还有另一块玉牌的假话骗他,实在是太不厚道的谎言。解雨臣垂下眼,可是又要到哪里去找同类型的玉石呢。


“以后,你行动前先交代下,”解雨臣红着脸命令后,轻声补充,“刚才那是……初吻。”

黑眼镜舔舔嘴角,意犹未尽,又赚了,今儿是个什么好日子。

 


“不用试了。”

黑眼镜把玉牌摆正,毕恭毕敬又给二月红夫妇鞠躬。


这块玉牌上的每道划痕俨然已经成为他们故事的见证。

“感谢二爷这段时间的照顾,让我身轻如燕,过了这么些个舒舒服服的快活日子……”


诅咒的厉鬼会把解雨臣的脖子捏碎,那力度相信身旁的人早就直观地感受到了,只是他不愿相信,他不愿信自己师父留给他的护身符已经失去了效用。

黑眼镜何时被束缚过,天地广阔,他永远是那来去自如游荡世间的逍遥客。


“我师父留给我的那块……我忘了放哪儿了,回头我再找找……”

解雨臣未料到玉牌的效果就此结束,一如他们俩的关系,好像才刚刚认识,摈弃种种成见才开始彼此熟悉。他低级地故技重施,只因此刻完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花儿你演技退步了啊,”黑眼镜噗嗤笑了起来,“我早就知道玉牌只此一块。”

解雨臣楞住:“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一开始。如果还有另一块,二爷当初为什么从他自己的这一块上切给我试呢?”黑眼镜愈发得意。

解雨臣气得发抖,羞愤难忍。真正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他这哪里是驯狼,简直就是引火上身,终有一天难免落得个玩火自焚的下场。


“你走吧。”

当解当家说出这句话时,他的思绪已逐渐平静,神情一贯地淡然冷静。


在这件事上,他输得彻底,黑眼镜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报二月红的赠玉之恩。

而他们彼此都知道,今日就是个了结。


黑眼镜看着他逐渐冷漠的脸,不慌不忙道:“之前的垒尸墓,再到前天的西关屯的墩台山,你都是得到了消息,里面可能会有这种玉牌质地的东西,才会去的吧。”

解雨臣不想回答,面无表情。


他输给师父并不丢人,黑眼镜从一开始就知道,而他还傻傻地为了黑眼镜东奔西走,计划如果能从那些斗里摸出一两块玉石,找工匠雕成和师父那块一模一样的,再谎称找到了师父留给自己的那块,转送给他。

他把一切搞砸了,输得太不光彩。


“你走吧。”他叹道,然后不再多留恋半分,转身迈开脚步。

从此只不过少了一个默契的搭档,少了一方能安心休息的庇护,少了一份安心,少了一个能贫嘴的对象,少了那个夺走他初吻的碍眼鬼……只不过少了这些而已,统统微不足道,他小九爷的路还很长,这点风浪都经不住如何去面对之后的道道坎坷。他不住地安慰自己,以后他还将碰到更多这样的人,像黑眼镜这样的人,来了又走,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值得担心和难过的。人生本就如此。


“你不是叫我走吗?怎么你自个儿先走了?”黑眼镜从后面追上来。

解雨臣的脚步没有停下,他冲到车边,不想让此刻的表情被黑眼镜看到半分。他用力打开车门,却未料被一路追来的黑眼镜一把按住。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我还以为你赶去上厕所!”

“那你就当我找厕所,干嘛跟过来!”解雨臣红着眼侧着脸吼道。


“你可是我的贵人,我不跟着你跟着谁啊?”黑眼镜不知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火,赶紧解释道:“原本我就是想看看你骗我还另有一块玉牌什么目的,但没想到你这是在玩儿命啊,你说说,是不是你有超能力?可以预见我会把玉牌摔碎,在提前帮我备货呢。”

“滚犊子!我要是有超能力,第一个先整死你!”


黑眼镜顺势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背。

放心、没事儿……

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解雨臣心想,幸好背对着他。


清晨的阳光带着微微暖意驱散长夜的寒气。

抬手往脸上胡乱擦抹了一把,解雨臣猛地转身,迎面抬起下颚冲黑眼镜命令道:“明天解家招临时保镖,记得准时报道。”

“遵命!”黑眼镜痞痞笑道。


隔着墨镜,他没有错过解雨臣眼角尚未干涸的泪花,晶莹剔透如同解雨臣这个人。

云舒云卷,泛一叶小舟。清茶醇酒,赏一场花雨。那才是真正的解雨臣。


喜怒哀乐皆是活得最真实的写照。

明明生性温良,却处于风口浪尖的位置,每天过着风云诡谲的日子。


这就是他永远带不走的人。十几年前是,现在也是。

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你愿意放弃自己的一切去成全他。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他们之间早已无需那块玉牌来维系,无法物质化的羁绊才真正固若金汤。

他只想让解雨臣能活得轻松一点,至少在与自己相处的时候,能够做最真实的自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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